深度報導|2.5億美元估值AI筆記Granola創辦人:AI使用習慣正在重塑我們的直覺;AI的作用應是增強而非替代人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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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:Invest Like the Best

Z Highlights

如果有一個電腦可以為你帶來所有相關背景資訊,讓你對話時瞬間變得聰明,這將是一次巨大的「能力升級」。而LLM就可以即時重寫內容、為你提取所需資訊,這會成為人類能力的一次巨大釋放。

在這個領域,確實存在轉換成本,確實有一些護城河,但歸根結底,能贏的就是持續更快迭代、持續做出更好產品的團隊。這個領域變化太快了,容不得三個月懈怠。Granola本身的確存在一定的「黏性」:它掌握的上下文越多,對用戶的幫助就越大。

這會帶來一個張力:你要在「構築下一個對用戶有用的五個功能」與「進行一次大跨度創新之間」做取捨。我們希望Granola不僅僅是記筆記的工具,而是成為你完成大部分工作的地方。

Chris Pedregal是Granola的聯合創始人兼執行長。Granola是一款由AI驅動的智慧會議記錄工具,正在重新定義知識工作者的工作方式,幫助用戶更高效地記錄、組織和調用對話中的關鍵資訊。本文是Invest Like the Best主持人Patrick O'Shaughnessy與Chris Pedregal的訪談實錄,訪談播客於2025年2月播出。

AI是新時代的思維工具

Patrick:Chris,我覺得一個很好的開場方式是談談你對「思維工具」這一理念的理解,也就是技術在過去幾個世紀裡為人類提供的認知工具。顯然你正在構築的就是這類工具之一。我們稍後會深入探討,但我們第一次交流時,你用x-y座標圖作為例子來說明這種「思維工具」的價值,我當時非常著迷。也許你可以隨意講講你對這個方向的思考,以及你為什麼如此著迷於它。

Chris:我非常喜歡這個話題。我認為人類本質上就是「製造工具的動物」,這是讓我們區別於其他動物的關鍵點之一。回顧歷史,有很多發明確實是讓人類能做得更多的工具。其中有一些就是明確的「思維工具」,比如文字、數學符號。比如羅馬數字的計算非常有限,離開算盤的話你很難算到大的數字。而我們現在使用的十進制記數法,可以讓你輕鬆進行大數的長除法。還有一個我最喜歡的例子,就是數據視覺化。你提到的Playfair,那位叫William Playfair的人,大概200年前,他第一次用圖形化方式來展示數據,讓人可以用眼睛「看」到數據。

人類的進化讓我們可以非常高效地處理圖像,所以把數字映射到視覺空間,讓人直觀感知「這條線是在上升還是下降,速度快了還是慢了」,這真是太神奇了——在我出生的200年前,竟然還沒人這樣做過。這些例子告訴我們,從數學符號到文字、數據視覺化,再到電腦,AI就是下一個階段,它會成為更強大、更有用的「思維工具」。未來十年、二十年,它將變成什麼樣子,天知道,但肯定不會像今天這樣。

Patrick:也許你可以談談這個過渡。先簡要介紹一下你正在構築的產品,然後我們會深入探討。你第一次看到LLM(大型語言模型)時的反應是什麼?你是如何看待它能帶來的「範式轉變」的?

Chris:我覺得一個關於「思維工具」的有趣觀察是:這些工具的作用,往往是讓你把大腦中要記住的內容「外部化」。比如,今天最常見的「思維工具」之一就是筆和紙。你寫下來的東西,就不必一直在腦中記著,你可以反過來去看它、思考它。打個比方,這就像是擴展了你的「記憶體」。我們大腦的「記憶體大小」是由生理結構決定的,但這些工具就像是給我們擴充了記憶體。LLM的突破性之處在於,它可以在你需要的時候,動態地為你帶來最相關的「上下文」。這些上下文是根據你當下的需求生成的。就像你在會議中寫下一些想法能讓你更有條理,如果有一個電腦可以為你帶來所有相關背景資訊,讓你對話時瞬間變得聰明,這將是一次巨大的「能力升級」。而LLM就可以即時重寫內容、為你提取所需資訊,這會成為人類能力的一次巨大釋放。

Patrick:這種願景在現實中會如何體現?是說我的生活中——我讀過的所有東西、我進行過的所有對話——最終都被儲存了?然後我可以把目前的上下文回饋給一個系統,它就能為我提供觀點或靈感?能不能更具象一點地描述你的願景?

Chris:在你讓我具體談Granola之前,我先講一下整體思路。AI的世界中,我們可以看清接下來的兩步,但很難預測十步之後的世界。Granola是一個「數位筆記本」,類似你電腦上的Apple Notes,是一個應用程式,你可以記筆記。但它的不同之處在於,它會「聽」。如果你在開會時使用它,它會記錄你寫下的筆記,也會即時轉錄你們的對話。會後,它會把你寫下的筆記進行擴展最佳化。所以你不必記錄所有資訊,只需要記錄關鍵的洞察、判斷。那些機械重複的資訊記錄工作,交給AI就好。這樣做的意義在於:你回看筆記時,可以看到會議的完整上下文。我們還有一個尚未公開的功能,可以讓你查看和某個人的所有會議記錄,或某個主題下的所有會議內容,並總結出其中的共性和主題。這種上下文原本是會遺忘的,哪怕你曾經寫下了,也不知道在哪個筆記本裡,現在它可以變得即時可用。

Patrick:也許你可以談談你自己作為最早使用者之一,是如何被Granola改變工作方式的?你提到現在只是完成了願景的5%,那這5%已經給你帶來了哪些具體變化?

Chris:我認為這將會是知識工作者的普遍狀態——我們不斷思考「我現在需要什麼上下文,才能做出最明智的決策」。用ChatGPT的人應該熟悉「上下文視窗」這個概念,你可以輸入一些資訊,讓模型理解當下情境。這種「提供上下文」的思維方式,也會被我們人類所採用。舉個具體例子:我現在要寫一篇部落格文章。以前我會打開筆記本,把想法寫下來,然後再打成文件。現在我會先找幾個人聊聊他們的建議,記錄下來(用Granola)。然後我走來走去,邊走邊說,把思路口頭表達出來,也用Granola錄下。

我把這些素材放到一個資料夾裡,然後跟Granola裡的AI對話,讓它提煉出主題、建議格式。最終還是我寫這篇部落格,但這個過程讓我把各方意見高效整合了。如果不用這些工具,很多內容我肯定會遺忘。另一個例子是我們觀察到Granola用戶的筆記方式發生了根本變化。他們在會議中只寫幾條筆記,而且是內心的思考,比如「這個人有點強勢」或「他們沒正面回答問題我有點擔心」。這些筆記是AI無法聽出來的,而客觀內容則由轉錄系統處理。回看這些筆記時,用戶不會像以前那樣翻閱所有內容,而是直接問AI一個問題,比如「他們當時怎麼說的?」,AI會快速生成高品質答案。

構築 Granola:在變化中堅持產品哲學

Patrick:那麼能談談你設想的從5%到100%的願景嗎?我們知道LLM的未來難以預測,但兩三步之後你覺得會發展成什麼樣子?

Chris:我覺得最核心的問題是:「我現在需要哪些資訊,才能做出最佳決策?」你可以想像如果你是外交官,在關鍵談判前你會收到一份「情報檔案」,為這個會議量身定制。將來我們每個人進入每一場會議,都會自動收到類似的資料包。問題在於:哪些上下文資訊是有用的?是上次會議內容?是你所有郵件?還是網際網路上的全部資訊?介面會是什麼樣子?Granola目前的目標是幫你生成最好的會議筆記,但將來,它應該幫你完成所有會議後續任務,比如撰寫郵件、準備投資備忘錄、安排活動等,而這些都應由AI結合上下文幫你完成80%、90%、甚至95%。對我們來說,非常重要的一點是:我們相信AI的作用應是「增強人類」,而不是替代人類。你可以用AI取代一個人,也可以用AI增強一個人——我們選擇後者。我們希望人類可以用AI實現更多、更聰明、更高效。所以我們要讓Granola代替那些低價值的寫作工作,而你只需添加自己的判斷,這才是最關鍵的部分。

Patrick: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做到線下會議和Zoom會議一樣,都有記錄功能?我現在就已經有這種期待了。我希望有個「記憶助手」能陪我開會,不用我手動記筆記。我也願意戴一個錄音掛件。我每天見這麼有趣的人,靠腦子記不住。我通常只能會後猛記筆記,但總覺得不夠。

Chris:我們的iOS應用馬上就會上線。我和我的聯合創始人Sam最初開發Granola,是因為我們自己就需要它。我們原本只是覺得它「可能有用」,但沒想到它一下子火了。一旦有人開始在重要會議中使用Granola,他就等於把部分長期記憶「外包」了。他們會產生一種依賴:以後還可以回來查找過去的內容。最令我們難過的郵件就是那些用戶說的和Nirvan一樣的話:「我有三分之一的會議是線下的,但我完全像『裸奔』一樣,什麼都記不住,我太需要線下版Granola了。」我現在講的是Granola,但無論是不是我們開發,我可以肯定地說:這類工具很快會成為每個人的常用工具,而我們對會議記錄的「社會習慣」也會發生改變。

我個人其實討厭那種「隱形吊墜」監聽一切的設想,尤其是在矽谷,這是某種未來願景的一部分,但我個人不喜歡。對於工作環境來說,我覺得手機非常適合。你把手機放在桌上,這就像是與會者之間一個簡單明確的社會契約:大家都知道手機正在記錄。這正是我們在Granola的工作方式。基本上在Granola的每一次會議中,如果有人放了手機,大家都會很清楚是誰的手機在做記錄。我認為這種「社會契約」非常重要。是否使用記錄工具,和工作環境中的其他事一樣,是每個人自己決定的。如果你放出手機,並且坦率說明它的用途,每個人都會從中受益。而我也確實認為這個變化會比人們預期的更快到來。但在社交圈中就完全不同了。

Patrick:我現在對AI應用公司的一個特別好奇的點是——一些最強大的工具,竟然是由不到25人的小團隊打造的。而且即便他們的用戶規模和營收迅速增長,團隊規模也幾乎沒有擴張。他們不再需要更大的團隊。你能不能講講這在實際中是什麼體驗?不只是產品本身,而是作為一家公司在這個AI時代的構築過程,與之前你做過的「非AI時代」公司相比有什麼不同?

Chris:我覺得當下這個AI時代有兩個決定性的特徵 (1) 技術進步的速度快得瘋狂;(2) Granola是建立在大型語言模型(LLM)之上的產品,屬於應用層,因此我們能夠直接享受LLM層不斷更新的技術紅利。如果我們不是構築在LLM這樣的基礎技術上,我們可能需要一個非常龐大的團隊,才能實現目前的產品。所以我們真的得益於這項技術。但話說回來,讓Granola成為一個優秀產品的關鍵,是在技術細節上精雕細琢,很多你平時不會想到的邊界情況,比如你在會議中途取下AirPods,而這場會議是在一個Zoom多頻道環境下進行的,那麼Granola就得進行非常特殊的處理才能讓整個體驗不被破壞。你在沒做這個功能前永遠不會想到這一點。我們在Granola內部盡可能多地使用AI工具,但至少在開發方面,一些工具還沒成熟。我們離「完全自動化」已經非常接近,但還是需要做很多人工工作。我不太願意預測時間,但如果你快進三年,我認為我們現在的工作方式將被徹底顛覆。

Patrick:你是說,這主要還是工程挑戰?你期望用Cognition、Cursor或其他工具,讓團隊像「經理」一樣只下達指令,而不用真正去寫程式碼?

Chris:完全正確。我們CTOVas有一個明確的目標:盡可能減少Granola每位工程師每天寫的程式碼量。他每天都在為這個目標努力。我們前不久搞了一次內部團建,主題是「用AI做那些你想不到的事」。我舉個例子:我在西班牙買了點蝦,準備給大家燒烤,但我從沒烤過蝦,就打開ChatGPT問怎麼做。Vas跟我說:「別只局限於片面的資訊,給它上下文。」於是,我拍了蝦和燒烤架的照片。結果AI說:這蝦是熟的,只需要加熱!我們還真沒看懂包裝是西班牙語,差點白烤。

這個例子說明:AI使用習慣正在重構我們的直覺。就像網頁剛出現時,有人習慣用圖書館查資料,而新一代人天生就會先搜Google。AI也是一樣,未來會出現所謂的「AI原住民」,他們天然就知道怎麼提供上下文、怎麼與AI協作。就拿我來說,我已經38歲了,我的整個團隊都在拉著我進步,我是每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的人,但我用AI的頻率仍然不夠高。如果是我這樣的人都這樣,那你想想一般大眾該有多滯後。

Patrick:那這是否意味著,「上下文採集」是一個關鍵課題?你們的產品是圍繞對話上下文構築的,這是工作中一個極為重要的輸入方式。那你認為我們未來還要如何採集其他形式的上下文?能否即興談談你對「上下文採集」的理解?

Chris:採集上下文——也就是收集所有數據——其實不難。你把所有郵件、筆記、公司文件、推文等接入Anthropic或ChatGPT,只是時間問題。但真正的問題是:我目前要做這件事,到底哪一部分上下文是「有用的」?這可能是技術問題,也可能是UI問題,我不確定。我確實認為,現在制約人與AI協作最關鍵的問題,是「互動介面」。我們現在就像還處於早期電腦時代,那時是終端介面——你打一行指令,電腦會回一行回應。我們今天和ChatGPT的互動也差不多。我不認為「聊天」模式會消失,但它最終一定會顯得非常原始。你作為用戶的「控制能力」實在太有限了。

我查了一下歷史,有個很好的類比:最早的汽車沒有方向盤,是用一根桿子控制左右。慢速時還行,但一旦開快了,就很容易失控。直到後來才發明了方向盤,這才成就了如今汽車的精準操控。我認為,我們仍然沒有為「與AI協作」發明出那個「方向盤」。現在我們只有粗糙的控制——你說一句,AI回复一句,接著你再回應。未來應該是更流暢、協同式的互動體驗,我們還沒做出來,但一定會來的。

Patrick:能具體描繪一下這種「更流暢的互動」會是怎樣的嗎?相比於現在的「一問一答」模式,它未來可能長成什麼樣?

Chris:這取決於工具的類型。但現在的感覺是,你和AI並不是在同一塊「畫布」上協作,而是在各自的畫布上獨立作業。舉個最基本的例子:你在使用ChatGPT或Claude的時候,沒法去編輯AI給你的回复。你不能進去把它寫的內容直接修改,比如說「這段說得很蠢,我要換種說法」。你只能發個指令:「請改短一點」,然後期待它能改對。將來我們會覺得這種方式簡直瘋狂。其實歷史上也有類似的例子。早期電腦的文字編輯器,是「模式化」的:你必須先進入「插入模式」寫字,再退出,進入「刪除模式」或「複製模式」。直到Larry Tesler發起了一場運動,才有了如今我們熟悉的無模式編輯方式——你隨時可以輸入、剪切、刪除、貼上,一氣呵成。這在當時也是難以想像的。AI時代的「方向盤」目前還沒被發明出來。但我敢保證,它會與現在截然不同。未來,我們會有更細粒度的控制、更高速的協作方式,體驗將變得非常流暢。

Patrick:有沒有哪種Granola的使用方式讓你特別意外?

Chris:有幾個讓我很驚訝的點。一個是用途非常多樣。我們一開始是為了工作會議而構築的,但很快就有人告訴我們:「我伴侶得了癌症,我們有很多次與醫生的會診,Granola在這個過程中變得不可或缺。我現在都不知道沒它該怎麼辦。」還有人會用Granola做各種「非會議用途」:比如,我正在頭腦風暴一個點子,那我就隨便創建一個「虛擬會議」,對著Granola自言自語;或者我想規劃一天的事務,就對著它說出所有待辦事項,然後讓它幫我理清優先級;又或者我在看一個YouTube教學影片,我就邊聽邊在Granola裡記筆記。最大的意外之一是:用戶現在越來越少去「讀」以前的會議筆記,而是直接打開Granola的聊天功能,問它:「當時X會議中Y講了什麼?」然後獲取一個高品質的答案。

AI創業的哲學、雄心與人性反思

Patrick:作為應用構築者,你怎麼看模型提供商對你注意力和業務的「爭奪戰」?

Chris:我覺得這是最棒的事情,太好了。我完全支持這種競爭。我們是在基礎模型之上構築應用的,過去三年模型進步的速度實在太驚人。像我們這樣的公司從中受益巨大,用戶也一樣。

Patrick:那你們是怎麼做的?每天早上評估哪個模型更好,然後熱插拔換上去?比如Anthropic推出新模型,你們就切過去,未來有更好的再切回來,是這樣嗎?

Chris:對,基本就是你說的這個流程。評估過程並不簡單,但我們做的確實是這個:我們不會只在一個地方使用一個模型,Granola的不同功能用不同的模型,我們會隨時切換到當天表現最好的那個。

Patrick:那你如何看待另一個維度的競爭?就是說,除了模型公司,還有其他應用開發者也可能構築「更好的Granola 2.0」。你是否考慮過產品架構如何防守這種競爭?因為當產品足夠「黏人」,即便有更好的替代品,用戶也未必會更換。

Chris:我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:你必須要「更快地做出更好的產品」。在這個領域,確實存在轉換成本,確實有一些護城河,但歸根結底,能贏的就是持續更快迭代、持續做出更好產品的團隊。這個領域變化太快了,容不得三個月懈怠。Granola本身的確存在一定的「黏性」:它掌握的上下文越多,對用戶的幫助就越大。所以如果用戶要切換到另一個產品,對方得好非常多。但這不能讓你掉以輕心,你一鬆懈就容易被追上。

Patrick:那你們團隊是怎麼做到高速度迭代的?我聽說過一些很有意思的工程方法。作為一個AI應用開發團隊,你們如何推進產品速度?哪些做法有效,哪些失敗了?怎麼「工程化」速度?

Chris:我們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做法,就是:明確自己是在「探索模式」還是「執行模式」。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功能,那就進入「執行模式」:盡快最小可行產品,設定時間點上線給真實用戶(即使不是所有用戶),並迅速迭代。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某個問題,那就是「探索模式」:這個時候的目標是找到正確的解決路徑,而不是快速上線。這種模式下,強調速度反而會害事——你上線了一個糟糕的功能,還以為做得很快,但其實並沒有真正解決用戶的問題。特別是在這個節奏極快的領域,偶爾停下來認真思考怎麼做「對的東西」,反而更重要。

舉個例子:我們做Granola時,其實已經落後AI筆記市場很多年。我們做了整整一年才發布,算是「第七年進入者」了。那段時間我們就一直在探索,最開始的互動邏輯完全不同,比如我們原本希望即時記錄關鍵字、自動擴寫,非常炫酷。但我們發現:用戶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,反而被AI即時生成的內容打斷了注意力,完全本末倒置。最後我們完全換了互動邏輯:會議中就像普通記事本一樣使用,魔法發生在會議結束之後。這其實是一個極難做的決策:你用了半年時間做的東西被否定了。但如果我們早早上線,我們後面就不可能再切換產品方向了。所以我覺得,在確定產品方向之前,保護好「轉向的能力」是至關重要的。

Patrick:你是如何思考自己的「雄心程度」的?如果按1到10打分,你覺得你處在哪個位置?這個評分在你創業以來是否發生了變化?你是如何判斷和調節自己的雄心的?你有什麼經驗?

Chris:我每天都會問自己「我們是不是在正確地做這件事」。我和Sam最初開始嘗試LLM時,就確信我們今天使用的所有工作工具都會被LLM重新構築或重塑。我們還相信會出現一類全新的軟體,就像開發者每天都泡在Cursor或Visual Studio這樣的IDE裡一樣。我們認為,會有一類全新的軟體,目前還沒有名字,那將成為像你我這樣圍繞人與溝通、專案和會議工作的人的「主工作空間」。這正是我們一開始的目標,也正是我們現在在做的事。

對我們而言,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是:如果你不是OpenAI或Anthropic,你就必須在「當下」就非常擅長某個具體用例——你不能只構築一個「未來會很棒」的產品,你「今天」就必須對用戶極具價值。這會帶來一個張力:你要在「構築下一個對用戶有用的五個功能」與「進行一次大跨度創新之間」做取捨。我們希望Granola不僅僅是記筆記的工具,而是成為你完成大部分工作的地方。如果你要寫一個文件或備忘錄,Granola應該是最好的選擇,因為它知道你上下文中的所有工作內容。但這確實是一個大跨度的目標,需要大量迭代和努力。

Patrick:如果你回頭看現在已有的一些公司,它們可能已經在做或將來會做Granola的部分功能,你會最關注哪些公司?換句話說,如果你是其中一家的VP,你會擔心什麼樣的顛覆?

Chris:我覺得你可以擔心一百萬件事,但應該有選擇地去擔心。因為真正能影響你的事情其實很少。Granola目前最擔心的「競爭對手」是那個還沒成立的新創公司——那個能站在我們和其他人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開始,執行得比我們更快的團隊。我們最關注的是這類公司。我其實挺驚訝於大公司反應速度之快。ChatGPT出圈後,各大科技公司立馬轉向、調整策略,這點讓我敬佩。但你選擇做一件事,並不代表你就能把它執行好。

我們有個投資人說得特別好:你回頭看看你每天使用的所有AI功能,有多少是大公司開發的,又有多少是新創公司做的?你會發現令人驚訝的比例來自新創公司。儘管大公司投入了海量資金,但最終很多突破還是出自新創。所以,有時候新創公司就像是大公司的「研發部門」,新東西一旦被驗證,大公司再整合進自己的體系。而真正具有時代性的公司,是那些在早期就看清趨勢、並能憑此形成巨大槓桿效應的公司。

Patrick:如果讓你戴上「超級夢想家」的帽子,完全不考慮現實可行性,你最夢想五年、十年後有哪些「思維工具」出現?我們最初就是從這個話題聊起的。

Chris:我希望工具能讓我們「更像人」、成為「更好的人」。也就是說,它們應該釋放我們的創造力、判斷力,讓我們做那些只有人類才能做的美妙事情。AI工具的構築者必須非常有意識地處理這一點,因為這條線很細微——你可以外包掉所有重複、無聊的事情,但你真的不能外包「判斷」。比如你讓AI幫你生成一百個創意,然後你從中挑選,這是沒問題的。但危險在於:當每個人都這麼做的時候,我們就只在看AI提供的選項。

這只是一個例子,其實它會滲透進所有領域。比如說,「寫作即思考」這一觀念。如果你讓AI替你寫作,那些看似「機械」的寫作背後,其實隱藏了大量你的思考。若你過度外包,就會失去這種思考機會。

所以我夢想的工具,是能打破資訊孤島的——現在靈感、知識、數據來源都被分割了,而我思考一個問題時,往往只看到其中一塊。我想要的工具,是能從我個人背景中挖掘出最相關的洞察,同時結合全人類已有的知識,動態即時地以我能理解的方式呈現給我。這工具長啥樣我不知道,但我見過一個很酷的demo。我有個朋友做了一個類似Midjourney的系統,麥克風接入後,每秒5-8幀,能根據你在說什麼即時投影相關圖像(稍微偏離主題,以激發聯想)。他在Burning Man上用過。但你可以想像它在工作場景中的應用——幫助你「邊說邊想」,同時帶入你想不到的素材。

但這類工具要「有幫助而不分神」,其實極難實現。科幻小說中的點子聽起來都很棒,但很多因為「細節問題」在現實中失敗。比如「即時寫筆記」這種功能,聽起來好,實際卻讓人分心。所以,很多工具好不好,其實是由「人類的使用感受」決定的,而不是技術本身。我可以聊這個話題幾個小時。我真的覺得,現在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時代,能親手創造這些工具,真的很幸福。

Patrick:投資人Micky Malka有個藝術裝置,就是你剛剛描述的那種:會議中你說話,牆上即時投影相關畫面。確實會分神,但是那種「美妙的沉浸感」。但這六個月裡我也看到了技術進步的驚人速度。但問題是:這些模型有什麼「做得不好」的地方?大家都說模型好、還會越來越好。但是否有一些事情,它們一直做得不好,而且「跨代都沒變好」?

Chris:我覺得得區分「今天的現實」和「未來是否會持續的限制」。目前讓我最驚訝的是——模型幾乎沒有「個人化」。你問一個問題,我問同一個問題,輸出幾乎一樣。這麼多年了,這還是挺意外的。我們在Granola做了一件小事,用戶很喜歡。比如你和我參加同一場會議,你的Granola筆記和我的完全不同。因為我們會根據用戶在這場會議中最關心的內容定制記錄。但很多模型仍然對「個人化」處理很差,這讓我驚訝。

Patrick:你向很多優秀的投資人募過資,也接觸了無數投資者。對那些現在正關注AI投資的VC,你有什麼建議?怎樣才是最有價值的合作方式?你也可以從你遇到過的「最好」和「最差」的投資人出發,告訴我們怎麼做和怎麼避免。

Chris:我不是投資人,所以談不上「給建議」。我只能分享什麼方式對我來說是有吸引力的。就像我前面說的——你做功能時,必須明確你是在「探索模式」還是「執行模式」。AI作為一個整體,是「探索模式」,沒人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方向。基礎模型可能進入了「執行階段」,但應用層還是完全的探索期。在探索期,你需要具備一定的「產品直覺」,深入思考什麼才是好產品、什麼對人有益。但不是所有投資人都能做到這一點。最能打動我的,是那些發冷郵件但寫出極具體洞察的人——他們可能針對Granola某個功能或用戶行為說出了真知灼見,指出我們做對或做錯了什麼。

你一眼就能感受到:這個人思考過。這種人我會認真對待。因為當某個領域正熱,資訊量爆炸時,篩選訊號特別難。我現在的郵箱幾乎炸了。而我找投資人,其實是找一個長期合作夥伴——我們要共同的世界觀、問題解決方式。具體執行細節會變,但核心理念要一致。這聽起來很普通,但我確實現在投資人身上找到了這一點。他們都是極具產品思維的人,也能在多個層次上與你深入交流——這太有價值了。

Patrick:如果我強迫你在這個領域裡做一個別的專案——Granola不復存在,你也不能做Granola 2.0——你第一直覺會去做什麼?進入「探索模式」談談看。

Chris:在開始Granola之前,我就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。我上一家公司是一個叫Socratic的AI教育應用,大家都說「你幹嘛不繼續做教育方向?」但我覺得有很多理由讓我不想再做一個教育類的的公司,或者教育領域的AI產品。不過最近我玩了一下GPT-4的語音模式,就是那個「史嘉蕾·喬韓森式聲音」的那個。

Patrick:嗯,我知道。

Chris:我讓孩子們一起玩,你甚至可以開攝像頭。他們居然和ChatGPT玩捉迷藏,真的有點瘋狂。我兩個孩子,一個5歲,一個7歲,他們躲在桌子後面,然後偷偷探出頭來,AI就會說,「哦,我看到你啦~」這不是「輔導你拿好成績」那種功能,而是一種出人意料的人機互動。我從沒見過孩子與技術之間有這樣的互動。我還不知道產品具體長什麼樣,但這裡面肯定有「機會」。而我覺得互動的設計這種體驗中非常關鍵。

Patrick:教育領域困難在哪裡?你從構築Socratic中學到了什麼?對於要進入這個領域的創始人,你有哪些提醒或鼓勵?

Chris:教育科技的「聖杯」,就是打造真正的「1對1輔導」。很多研究顯示,有個專屬家教時,中等水平的學生能達到班上前5%–10%的成績。回看歷史也是這樣,很多歷史名人都有家教,比如亞歷山大大帝的老師是亞里斯多德,那當然贏在起跑線。所以大家都夢想著「人人都有1對1導師」,而且最好是免費的、開源的,大家都能在這基礎上構築,對全社會都有利。但我不想在這方面做一個商業專案——因為「賺錢動機」和「社會理想」不完全一致。而且正如你之前問的那樣,這個領域很容易被通用AI助手(比如ChatGPT)吞噬。我認為大部分教育類應用最終會被它們取代。

Patrick:你覺得一個成功的AI工具是否「必須」具備數據優勢?比如獨有數據源,或者像你們這樣通過使用者不斷累積的個人化數據?有沒有可能一個幾乎無數據的AI應用也能成功,還是說數據絕對是可持續發展和競爭優勢的關鍵?

Chris:現在你已經不需要太多數據了。獲取少量數據的成本已經不高。以前機器學習時代,你得有幾百萬條數據,現在有時候五萬條就夠用了。我會思考哪些數據是真正「無法獲得」的。因為現在幾乎誰都能構築一個應用,我認為這種能力很快就會普及,真正的問題是這對世界的影響是什麼。

我在想一些歷史類比,比如攝影:最早只有少數人能拍照;後來設備變便宜了,但還需專門學習;直到現在每人手機裡都有相機,每個人都是攝影師。但在這個背景下,「品味」反而變得更稀缺。如果你能在海量內容中脫穎而出,那你可能比以往更值錢。我不確定軟體領域會不會也一樣,但我觀察。

Patrick:我覺得這像音樂。未來人們不太可能都擁有自己完全私人的「個人化音樂」。因為音樂還有「共享體驗」和「社會認同感」,比如酒評實驗:你知道酒貴,喝起來就覺得好;知道一首歌很火,也會更喜歡它。軟體也許類似。我覺得未來並不會人人都自己做應用,就像現在並非人人都是創業家,儘管Stripe、Atlas、雲服務已經讓創業變得極其容易。但「創業」仍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。

所以我認為未來往往會像過去。只是我們有了新工具。每個人傾向不同,但我很期待用這些東西造點新玩意。像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在推動這些可能性的實現。

我還想問另一個問題,我們之前聊到「小團隊定律」。你覺得未來是否會出現那種只有20人卻市值100億美元的公司?Granola會成為一個有1000員工的公司嗎?

Chris:我覺得會。就拿我們來說,我們最近才招了第一位客戶體驗人員。我們收到大量用戶來信,面試了很多候選人。我確信幾年後人們會用這個標準來看公司:「他們的客戶體驗團隊是2025年前建立的,還是之後?」2025年之後新建的客戶支援團隊,人數會更少,工具使用方式也完全不同。舊系統則很難改革。Granola的目標很大,我們未來會需要更多人。但未來世界裡的「大公司」可能和今天完全不同。我們讀到一些企業有幾千、幾萬員工,那是舊範式。Granola可能會顯得「非常小」。

Patrick:今天太精彩了。我對你們在做的事、做事的方式都非常感興趣。Granola是一個絕佳示範,展示了新範式下的可能性。謝謝你來聊。每次訪談最後我都會問一個傳統問題:別人對你做過的最善意的一件事是什麼?

Chris:是我父親。他花了很多時間給我反饋——很多時候是批評。我始終感受到他的愛和支持,但也伴隨著不少「挑剔」。現在我自己有了孩子,我才意識到,這種做法其實非常耗費精力,而且對「給予者」幾乎沒有好處。有時你必須說出一些實話,但這些話對你沒益處,只對對方有益處。這真的很難、卻也很善良,因為那完全是為了我好。

Patrick:你覺得如果他沒這麼做,你現在的性格會有什麼不同?

Chris:我會對自己缺乏更誠實的認知。現在大家總談「第一性原理」,但這個詞常被濫用。人很容易用一些哲學或藉口來自我安慰。但很多時候現實其實很簡單。我腦中常會響起他那句「這聽起來就是胡扯」。可能是我自己在騙自己,也可能是別人說的假話,但我常能聽到他的聲音。他不是創業家,也不在科技行業,但他的這種「內心警鐘」深植我腦中。

Patrick:那你現在如何將這些經歷轉化為對Granola的「為什麼」的表達?

Chris:最誠實的答案是:這是一個非常私人化的動力。我在構築一個我相信的、有意義的東西時最開心;不做這類事時我會很痛苦。我就是這麼被「硬體級地」設計的。我早年一個老闆曾說:「亞里斯多德認為人的意義在於『積極實現人的潛能』。」這句話一直印在我腦中。我時常自問:我是否在積極實現自己的潛力,也在推動人類潛能的發展?對我來說,這更多透過工作來實現,但作為父親,這種感受也變得更強烈——雖然以前沒意識到,但現在我懂了。

Patrick:太棒了,完美收尾。Chris,太感謝你的時間。

Chris:謝謝你,Patrick。

原文章:Building Granola

https://joincolossus.com/episode/building-granola/

編譯:Aurelia Wa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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